時光推移,可以改變許多事情,不管是想或不想,無從選擇。
六月的天候已悶熱許多,儘管是北方仍能感受的到,本該是金光普照的天在這個時節卻被飛沙走塵給席捲。
貪婪的煞氣充斥在整個空間令人作嘔,但人們別無選擇。
六月的天候已悶熱許多,儘管是北方仍能感受的到,本該是金光普照的天在這個時節卻被飛沙走塵給席捲。
貪婪的煞氣充斥在整個空間令人作嘔,但人們別無選擇。
在這世道,你對別人仁慈,就是對自己殘忍,就算是昔日再要好的兄弟、親人也是如此,只要跟錯主人,只要動起手中干戈,眼中就只能有自己人或敵人。
他們早已麻木,早已適應,他們的心早已被這該死的世道扭曲了。
但他們卻深信一件事:「年華」會帶走一切,就算他們這輩子已無福享受,卻因這個理念而堅持,讓他們不因摧殘而倒下,還有,因為眼前的這個人。
一個身著玄黑色樸素大袍的男子站立在一座孤墳前已有許久,開始到現在都未曾表露出任何情緒。
跟隨他的人都知道,他始終如此,遇有大事卻可波瀾不驚,也就是因為如此,人們才能更加安心地專注自己事務,堅持自己理想,並為他增添了一種神祕色彩,沒有人敢猜測他,也猜不透。
黑色本不屬於這個時節,但穿在他身上卻是再適合也不過了。黑色,幽暗而深邃,是神祕的顏色,恰如現在一般的神祕。
孤墳旁插有數列旗幡,像是向塚裡的英雄人物張牙舞爪地宣示著自己的豐功偉業,眾人跟隨在黑袍男子後方默默不語,但他們心中卻布滿問號,他站了多久,這問號就徘徊多久。
儘管如此,卻沒有人有那種勇氣上前探問。
又是一陣夾帶無數煙沙的狂風拍打在男子已滿是風霜的臉上,他依舊面無表情,但內心卻是不為人知地早已感慨萬千。
其實,他自己也頗感矛盾,自己到底是為了「匿怨矯情」還是真的「滿腔悲壯」而站在這裡?
最後,他乾脆不想了,他開始追憶起往年同在的那段時光。
塚裡頭的那人名為袁紹。
那年,年少輕狂的他因鄙視自家宦官出身的臭名,放下一切想走出一條不同的路,他從不後悔,也沒有回頭。
袁家家世顯赫,四世三公的名頭如果火光般照耀在眾人眼底,就算是想當作沒看見也是很難。
於是,他盯上了這個獵物。
他和他勾搭上,兩人成為好友,一起做過許多不欲人知的「好事」。他知道他對他有點不屑,或許是因為家世,但他故作不知,也很珍惜這段時光,甚至在後來成為敵人,他仍不時追憶這段有趣的過往。
他還記得「好友」袁紹曾問過他一句話,不,應該是另一個人問的,但他問起來更有感覺,那句話多少年了,都始終無法遺忘。
那日大約也是這個時節,暑氣逼人,令人心神煩躁。他們剛做完一樁有趣的大案子,名為「竊新娘」,他們正因得手而分享著彼此的喜悅。
新娘一身喜氣紅衣,端坐在繁花錦簇的草地上,只見她心神平穩,毫無懼色,袁紹見了,頓時心生好奇,他上前問道:「妳不害怕嗎?」
一股撲鼻胭脂香隨著步履踏出陣陣襲來,畢竟還是個少年,袁紹反倒自覺有些不妥,他遲疑了一下,沒有再接近對方。
「你們兩個的臭名我早有耳聞了,何況,我是站在理字上,為何要怕你們?」新娘曾聽說城中有兩個黃毛小子專做無意義的玩笑勾當,想來就是這兩個了。她知道這兩人只是好玩,並不會對她做些甚麼,因此不曾感到害怕,反而,她有所感慨。
在經歷一些事後,她不得不為他們感到惋惜,反正今日之事也是緣分,就給他們一點警惕好了。
沒等對方回答,新娘便問了一句:「你們覺得,『人生』,是甚麼?」新娘的語氣柔而平淡,聲音非常好聽,但她在問的同時,一雙亮眼的眼眸子頓時冷淡下來。
這問題或許過為嚴肅,但,她希望他們能夠好好思考。
這時,在袁紹身後的另一個少年在聽聞話語後,身子隱隱地震盪了一下,雖然很微小,卻被新娘銳利的眼光瞥見了,她向他看去,只見那少年較前者矮胖乾瘦許多,容貌亦是較之粗俗,然而他的眼中散發出睿智的光芒,身旁還夾帶著不尋常的氣息,她記得這少年剛才使計騙走了來抓人的大人,還救了自己的夥伴。
她期待著,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,卻沒有人回答,她也不催趕,兀自靜處在一旁,享受午後的薰風拂畔帶來花朵的芬香,以及,為人新婦前最後的時光。
夜幕籠罩大地後,他們將她悄悄送回原處,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,他們再度回到那處屬於他們的秘密基地。兩人在新娘問過那句話後,竟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言語,但他們都知曉,其實對方心底正千迴百轉。
「阿瞞,」長得氣宇軒昂,容貌儒雅的袁紹忽然在這時開口。「你覺得人生是甚麼?」他想對方想了一個下午了,也該有答案了吧!
「……」他並未言語,只是靜靜地,用一個好奇的眼神向對方看去,他仍無答案,更不知何時會有答案。
「別這樣看我,我不知道。」袁紹急忙撇清,兩人又開始陷入各自的內心世界。
那夜,他們就這樣無聲地道別了。
後來,兩人各自成家立業,他成了朝廷官員,成了袁紹下屬,成了盟友,他沒有一刻忘記過這個問題,也沒有一刻停止追尋。
歲月移轉會改變許多世事,就如同百姓希冀百年後璀璨的光芒會重新普照大地。再後來,他得到了一批得力的助手,他救了落魄的皇帝,「奉天子以令不臣」,他得了正統名號,他和他的地位開始逆轉。
年華讓他開始厭惡、鄙視起對方,他不再因為其顯赫的地位而景仰;年華令他們倆自好友成了敵人,但他從不怪罪,因為,年華也讓他的疑問慢慢地撥雲見日。
此時此刻,他站在昔日好友,今日敵人的墳前,如同那日午後默默不語,不同的是,他的心中已有著明確答案。
本初,人生,譬如朝露。
狂風再次大作,旗幟啪啪啪地發出怒吼般的聲響,就像是袁紹在另一頭回應他般,用那可笑的語氣說道:「不錯,曹阿瞞,人生譬如朝露,稍縱即逝,轉瞬間,你我便在兩頭!」
這時,自頭到尾全無動靜的他忽然輕嘆了聲,令身後不少下屬嚇了一跳,眾人不管心事如何,皆是回過神來,好奇這主子葫蘆裡賣的甚麼藥。這時,忽然有一人上前關切說道:「明公,您也站了許久了,這兒風大,不如歇會兒吧!」
他擺了擺手,讓對方不要多管,這時,他忽然一個手勢,只見後方一個文官裝扮的人手持一匹布絹,小心翼翼地交給他,那人溫文敦厚,卻是尚書荀彧。
他將布絹輕輕接過,緩緩打開,爬滿的文字辨逐一呈現,這時,他終於開口了,喉音因許久沒發聲而有些生澀沙啞,他深吸了口氣,才朗聲說道:「袁本初,你我年幼時曾為共當禍福的好友,你我曾相約要共達志業,你我曾共抵董賊禍國,曾立志要共扶國難。然而蒼天無眼,年歲無情,到了後來你我各成氣候,各有自己所堅持的遠大目標,乃至於你視我為眼中釘,我視你為肉中刺,甚至到了最後成為必須抹除的敵人,這不是有甚麼化解不了的宿怨,不過是各自堅持自己的志向和理想罷了。」
他頓了會兒,讓胸中的激動稍稍撫平,這時他仍不自覺目珠已在他的眼眶邊徘徊,他續道:「最後你我分隔兩地,無法再相見,這不是當初我兩相約的那種情景,不是我願見的結果,但卻又無法不見。當初之約,操如今仍銘記於心,將會代你繼續完成,望你在天之靈得以安息!」
之後,他也不知淚珠是否有奪眶而出,他滿腔感嘆,他惋惜造化弄人,他惋惜對方英雄基業卻英年早逝,他惋惜他們曾有共同目標卻又必須分道揚鑣的殘忍結局。
最後,他也不感嘆了,他得到了一個結論,那是那天午後新娘不知有心還無心的一句話,是他追尋許久、未曾放棄的一個答案。
對酒當歌,人生幾何?
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
他發現,年月會帶走一切,但又會帶來新的所有,年華易逝,韶光易老,由不得人追趕,但在離去的同時,他們卻又各自領悟。
他知道,今天這「淚祭袁紹」在許多人眼中是矯俗干名,他任由他們去不屑,在心中批評,反正從開始到現在他已背負罵名,少不了這一兩個,甚至自己也有著疑惑,但現在,他不疑惑了,他確信自己的確是真情流露。
幾多年後,他繼承了袁紹的霸業雄霸北方,後來在南下江東時,豪情壯志地賦了一首《短歌行》,那夜鼓瑟吹笙,月明星稀,正要圖謀霸業之時,他想起的竟是這個逝去多時的人,是敵是友他早已分不清,或許是友多於敵吧!
年華,仍悄悄流逝著。
他們早已麻木,早已適應,他們的心早已被這該死的世道扭曲了。
但他們卻深信一件事:「年華」會帶走一切,就算他們這輩子已無福享受,卻因這個理念而堅持,讓他們不因摧殘而倒下,還有,因為眼前的這個人。
一個身著玄黑色樸素大袍的男子站立在一座孤墳前已有許久,開始到現在都未曾表露出任何情緒。
跟隨他的人都知道,他始終如此,遇有大事卻可波瀾不驚,也就是因為如此,人們才能更加安心地專注自己事務,堅持自己理想,並為他增添了一種神祕色彩,沒有人敢猜測他,也猜不透。
黑色本不屬於這個時節,但穿在他身上卻是再適合也不過了。黑色,幽暗而深邃,是神祕的顏色,恰如現在一般的神祕。
孤墳旁插有數列旗幡,像是向塚裡的英雄人物張牙舞爪地宣示著自己的豐功偉業,眾人跟隨在黑袍男子後方默默不語,但他們心中卻布滿問號,他站了多久,這問號就徘徊多久。
儘管如此,卻沒有人有那種勇氣上前探問。
又是一陣夾帶無數煙沙的狂風拍打在男子已滿是風霜的臉上,他依舊面無表情,但內心卻是不為人知地早已感慨萬千。
其實,他自己也頗感矛盾,自己到底是為了「匿怨矯情」還是真的「滿腔悲壯」而站在這裡?
最後,他乾脆不想了,他開始追憶起往年同在的那段時光。
塚裡頭的那人名為袁紹。
那年,年少輕狂的他因鄙視自家宦官出身的臭名,放下一切想走出一條不同的路,他從不後悔,也沒有回頭。
袁家家世顯赫,四世三公的名頭如果火光般照耀在眾人眼底,就算是想當作沒看見也是很難。
於是,他盯上了這個獵物。
他和他勾搭上,兩人成為好友,一起做過許多不欲人知的「好事」。他知道他對他有點不屑,或許是因為家世,但他故作不知,也很珍惜這段時光,甚至在後來成為敵人,他仍不時追憶這段有趣的過往。
他還記得「好友」袁紹曾問過他一句話,不,應該是另一個人問的,但他問起來更有感覺,那句話多少年了,都始終無法遺忘。
那日大約也是這個時節,暑氣逼人,令人心神煩躁。他們剛做完一樁有趣的大案子,名為「竊新娘」,他們正因得手而分享著彼此的喜悅。
新娘一身喜氣紅衣,端坐在繁花錦簇的草地上,只見她心神平穩,毫無懼色,袁紹見了,頓時心生好奇,他上前問道:「妳不害怕嗎?」
一股撲鼻胭脂香隨著步履踏出陣陣襲來,畢竟還是個少年,袁紹反倒自覺有些不妥,他遲疑了一下,沒有再接近對方。
「你們兩個的臭名我早有耳聞了,何況,我是站在理字上,為何要怕你們?」新娘曾聽說城中有兩個黃毛小子專做無意義的玩笑勾當,想來就是這兩個了。她知道這兩人只是好玩,並不會對她做些甚麼,因此不曾感到害怕,反而,她有所感慨。
在經歷一些事後,她不得不為他們感到惋惜,反正今日之事也是緣分,就給他們一點警惕好了。
沒等對方回答,新娘便問了一句:「你們覺得,『人生』,是甚麼?」新娘的語氣柔而平淡,聲音非常好聽,但她在問的同時,一雙亮眼的眼眸子頓時冷淡下來。
這問題或許過為嚴肅,但,她希望他們能夠好好思考。
這時,在袁紹身後的另一個少年在聽聞話語後,身子隱隱地震盪了一下,雖然很微小,卻被新娘銳利的眼光瞥見了,她向他看去,只見那少年較前者矮胖乾瘦許多,容貌亦是較之粗俗,然而他的眼中散發出睿智的光芒,身旁還夾帶著不尋常的氣息,她記得這少年剛才使計騙走了來抓人的大人,還救了自己的夥伴。
她期待著,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,卻沒有人回答,她也不催趕,兀自靜處在一旁,享受午後的薰風拂畔帶來花朵的芬香,以及,為人新婦前最後的時光。
夜幕籠罩大地後,他們將她悄悄送回原處,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,他們再度回到那處屬於他們的秘密基地。兩人在新娘問過那句話後,竟都很有默契地沒有言語,但他們都知曉,其實對方心底正千迴百轉。
「阿瞞,」長得氣宇軒昂,容貌儒雅的袁紹忽然在這時開口。「你覺得人生是甚麼?」他想對方想了一個下午了,也該有答案了吧!
「……」他並未言語,只是靜靜地,用一個好奇的眼神向對方看去,他仍無答案,更不知何時會有答案。
「別這樣看我,我不知道。」袁紹急忙撇清,兩人又開始陷入各自的內心世界。
那夜,他們就這樣無聲地道別了。
後來,兩人各自成家立業,他成了朝廷官員,成了袁紹下屬,成了盟友,他沒有一刻忘記過這個問題,也沒有一刻停止追尋。
歲月移轉會改變許多世事,就如同百姓希冀百年後璀璨的光芒會重新普照大地。再後來,他得到了一批得力的助手,他救了落魄的皇帝,「奉天子以令不臣」,他得了正統名號,他和他的地位開始逆轉。
年華讓他開始厭惡、鄙視起對方,他不再因為其顯赫的地位而景仰;年華令他們倆自好友成了敵人,但他從不怪罪,因為,年華也讓他的疑問慢慢地撥雲見日。
此時此刻,他站在昔日好友,今日敵人的墳前,如同那日午後默默不語,不同的是,他的心中已有著明確答案。
本初,人生,譬如朝露。
狂風再次大作,旗幟啪啪啪地發出怒吼般的聲響,就像是袁紹在另一頭回應他般,用那可笑的語氣說道:「不錯,曹阿瞞,人生譬如朝露,稍縱即逝,轉瞬間,你我便在兩頭!」
這時,自頭到尾全無動靜的他忽然輕嘆了聲,令身後不少下屬嚇了一跳,眾人不管心事如何,皆是回過神來,好奇這主子葫蘆裡賣的甚麼藥。這時,忽然有一人上前關切說道:「明公,您也站了許久了,這兒風大,不如歇會兒吧!」
他擺了擺手,讓對方不要多管,這時,他忽然一個手勢,只見後方一個文官裝扮的人手持一匹布絹,小心翼翼地交給他,那人溫文敦厚,卻是尚書荀彧。
他將布絹輕輕接過,緩緩打開,爬滿的文字辨逐一呈現,這時,他終於開口了,喉音因許久沒發聲而有些生澀沙啞,他深吸了口氣,才朗聲說道:「袁本初,你我年幼時曾為共當禍福的好友,你我曾相約要共達志業,你我曾共抵董賊禍國,曾立志要共扶國難。然而蒼天無眼,年歲無情,到了後來你我各成氣候,各有自己所堅持的遠大目標,乃至於你視我為眼中釘,我視你為肉中刺,甚至到了最後成為必須抹除的敵人,這不是有甚麼化解不了的宿怨,不過是各自堅持自己的志向和理想罷了。」
他頓了會兒,讓胸中的激動稍稍撫平,這時他仍不自覺目珠已在他的眼眶邊徘徊,他續道:「最後你我分隔兩地,無法再相見,這不是當初我兩相約的那種情景,不是我願見的結果,但卻又無法不見。當初之約,操如今仍銘記於心,將會代你繼續完成,望你在天之靈得以安息!」
之後,他也不知淚珠是否有奪眶而出,他滿腔感嘆,他惋惜造化弄人,他惋惜對方英雄基業卻英年早逝,他惋惜他們曾有共同目標卻又必須分道揚鑣的殘忍結局。
最後,他也不感嘆了,他得到了一個結論,那是那天午後新娘不知有心還無心的一句話,是他追尋許久、未曾放棄的一個答案。
對酒當歌,人生幾何?
譬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
他發現,年月會帶走一切,但又會帶來新的所有,年華易逝,韶光易老,由不得人追趕,但在離去的同時,他們卻又各自領悟。
他知道,今天這「淚祭袁紹」在許多人眼中是矯俗干名,他任由他們去不屑,在心中批評,反正從開始到現在他已背負罵名,少不了這一兩個,甚至自己也有著疑惑,但現在,他不疑惑了,他確信自己的確是真情流露。
幾多年後,他繼承了袁紹的霸業雄霸北方,後來在南下江東時,豪情壯志地賦了一首《短歌行》,那夜鼓瑟吹笙,月明星稀,正要圖謀霸業之時,他想起的竟是這個逝去多時的人,是敵是友他早已分不清,或許是友多於敵吧!
年華,仍悄悄流逝著。